臣轼言:蒙恩就移前件差遣,已于今月二十日到任上讫者。风俗阜安,在东南号为无事;山水清远,本朝廷所以优贤。顾惟何人,亦与兹选。臣轼中谢。伏念臣性资顽鄙,名迹堙微。议论阔疏,文学浅陋。凡人必有一得,而臣独无寸长。荷先帝之误恩,擢置三馆;蒙陛下之过听,付以两州。非不欲痛自激昂,少酬恩造。而才分所局,有过无功;法令具存,虽勤何补。罪固多矣,臣犹知之。夫何越次之名邦,更许借资而显受。顾惟无状,岂不知恩。此盖伏遇皇帝陛下,天覆群生,海涵万族。用人不求其备,嘉善而矜不能。知其愚不适时,难以追陪新进;察其老不生事,或能牧养小民。而臣顷在钱塘,乐其风土。鱼鸟之性,既能自得于江湖;吴越之人,亦安臣之教令。敢不奉法勤职,息讼平刑。上以广朝廷之仁,下以慰父老之望。臣无任。
生而眇者不识日,问之有目者。或告之曰:「日之状如铜盘。」扣盘而得其声,他日闻钟,以为日也。或告之曰:「日之光如烛。」扪烛而得其形,他日揣樾,以为日也。日之与钟、龠亦远矣,而眇者不知其异,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。 道之难见也甚于日,而人之未达也,无以异于眇。达者告之,虽有巧譬善导,亦无以过于盘与烛也。自盘而之钟,自烛而之龠,转而相之,岂有既乎?故世之言道者,或即其所见而名之,或莫之见而意之,皆求道之过也。 然则道卒不可求欤?苏子曰:「道可致而不可求。」何谓致?孙武曰:「善战者致人,不致于人。」子夏曰:「百工居肆,以成其事,君子学,以致其道。」莫之求而自至,斯以为致也欤? 南方多没人,日与水居也,七岁而能涉,十岁而能浮,十五而能浮没矣。夫没者岂苟然哉?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。日与水居,则十五而得其道;生不识水,则虽壮,见舟而畏之。故北方之勇者,问于没人,而求其所以浮没矣,以其言试之河,未有不溺者也。故凡不学而务求道,皆北方之学没者也。 昔者以声律取士,士杂学而不志于道;今者以经术取士,士求道而不务学。渤海吴君彦律,有志于学者也,方求举于礼部,作《日喻》以告之。
活水还须活火烹,自临钓石取深清。 大瓢贮月归春瓮,小杓分江入夜瓶。 雪乳已翻煎处脚,松风忽作泻时声。 枯肠未易禁三碗,坐听荒城长短更。
江上愁心千叠山,浮空积翠如云烟。 山耶云耶远莫知,烟空云散山依然。 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,中有百道飞来泉。 萦林络石隐复见,下赴谷口为奔川。 川平山开林麓断,小桥野店依山前。 行人稍度乔木外,渔舟一叶江吞天。 使君何从得此本,点缀毫末分清妍。 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,径欲往买二顷田。 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,东坡先生留五年。 春风摇江天漠漠,暮云卷雨山娟娟。 丹枫翻鸦伴水宿,长松落雪惊醉眠。 桃花流水在人世,武陵岂必皆神仙。 江山清空我尘土,虽有去路寻无缘。 还君此画三叹息,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。
西湖处士骨应槁,只有此诗君压倒。 东坡先生心已灰,为爱君诗被花恼。 多情立马待黄昏,残雪消迟月出早。 江头千树春欲暗,竹外一枝斜更好。 孤山山下醉眠处,点缀裙腰纷不扫。 万里春随逐客来,十年花送佳人老。 去年花开我已病,今年对花还草草。 不如风雨卷春归,收拾馀香还畀昊。
剪雪裁冰,有人嫌太清。又有人嫌太瘦,都不是、我知音。 谁是我知音,孤山人姓林。一自西湖别后,辜负我、到如今。
自笑平生为口忙,老来事业转荒唐。 长江绕郭知鱼美,好竹连山觉笋香。 逐客不妨员外置,诗人例作水曹郎。 只惭无补丝毫事,尚费官家压酒囊。
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游直送江入海。 闻道潮头一丈高,天寒尚有沙痕在。 中泠南畔石盘陀,古来出没随涛波。 试登绝顶望乡国,江南江北青山多。 羁愁畏晚寻归楫,山僧苦留看落日。 微风万顷靴文细,断霞半空鱼尾赤。 是时江月初生魄,二更月落天深黑。 江心似有炬火明,飞焰照山栖鸟惊。 怅然归卧心莫识,非鬼非人竟何物。 江山如此不归山,江神见怪警我顽。 我谢江神岂得已,有田不归如江水。
国于南山之下,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。四方之山,莫高于终南;而都邑之丽山者,莫近于扶风。以至近求最高,其势必得。而太守之居,未尝知有山焉。虽非事之所以损益,而物理有不当然者,此凌虚之所为筑也。方其未筑也,太守陈公,杖屦逍遥于其下。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,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,而见其髻也。曰:「是必有异。」使工凿其前为方池,以其土筑台,高出于屋之危而止。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,恍然不知台之高,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。公曰:「是宜名凌虚。」以告其从事苏轼,而求文以为记。轼复于公曰:「物之废兴成毁,不可得而知也。昔者荒草野田,霜露之所蒙翳,狐虺之所窜伏;方是时,岂知有凌虚台邪?废兴成毁,相寻于无穷。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,皆不可知也。 尝试与公登台而望:其东则秦穆之祈年、橐泉也,其南则汉武之长杨、五柞,而其北则隋之仁寿、唐之九成也。计其一时之盛,宏杰诡丽,坚固而不可动者,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?然而数世之后,欲求其仿佛,而破瓦颓垣,无复存者,既已化为禾黍荆棘,丘墟陇亩矣,而况于此台欤? 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,而况于人事之得丧,忽往而忽来者欤?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,则过矣。盖世有足恃者,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。」既已言于公,退而为之记。
前年脍鲸东海上,白浪如山寄豪壮; 去年射虎南山秋,夜归急雪满貂裘。 今年摧颓最堪笑,华发苍颜羞自照。 谁知得酒尚能狂,脱帽向人时大叫。 逆胡未灭心未平,孤剑床头铿有声。 破驿梦回灯欲死,打窗风雨正三更。
月极明于中秋,观中秋之月,临水胜;临水之观,宜独往;独往之地,去人远者又胜也。然中秋多无月,城郭宫室,安得皆临水?盖有之矣,若夫远去人迹,则必空旷幽绝之地。诚有好奇之士,亦安能独行以夜而之空旷幽绝,蕲顷刻之玩也哉?今余之游金沙堆,其具是四美者与? 盖余以八月之望过洞庭,天无纤云,月白如昼。沙当洞庭青草之中,其高十仞,四环之水,近者犹数百里。余系船其下,尽却童隶而登焉。沙之色正黄,与月相夺;水如玉盘,沙如金积,光采激射,体寒目眩,阆风、瑶台、广寒之宫,虽未尝身至其地,当亦如是而止耳。盖中秋之月,临水之观,独往而远人,于是为备。书以为金沙堆观月记。
劝人悟。修行脱免三涂苦。明放着跳出门户,谭马丘刘,孙王郝太古。 法海慈航,寰中普度。
握固披衣候。水火频交媾。万道霞光海底生,一撞三关透。 仙乐频频奏。常饮醍醐酒。妙药都来顷刻间,九转金丹就。
熙宁十年秋,彭城大水。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,水及其半扉。明年春,水落,迁于故居之东,东山之麓。升高而望,得异境焉,作亭于其上。彭城之山,冈岭四合,隐然如大环,独缺其西一面,而山人之亭,适当其缺。春夏之交,草木际天;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;风雨晦明之间,俯仰百变。 山人有二鹤,甚驯而善飞,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,纵其所如,或立于陂田,或翔于云表;暮则傃东山而归。故名之曰“放鹤亭”。 郡守苏轼,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,饮酒于斯亭而乐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:“子知隐居之乐乎?虽南面之君,未可与易也。《易》曰:‘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’《诗》曰:‘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’盖其为物,清远闲放,超然于尘埃之外,故《易》《诗》人以比贤人君子。隐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无损者;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。周公作《酒诰》,卫武公作《抑戒》,以为荒惑败乱,无若酒者;而刘伶、阮籍之徒,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虽清远闲放如鹤者,犹不得好,好之则亡其国;而山林遁世之士,虽荒惑败乱如酒者,犹不能为害,而况于鹤乎?由此观之,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。”山人欣然而笑曰:“有是哉!”乃作放鹤、招鹤之歌曰: “鹤飞去兮西山之缺,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。翻然敛翼,宛将集兮,忽何所见,矫然而复击。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,啄苍苔而履白石。”“鹤归来兮,东山之阴。其下有人兮,黄冠草屦,葛衣而鼓琴。躬耕而食兮,其馀以汝饱。归来归来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。”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。
间阔长回首,伻来忽嗣音。 故人今有子,吾辈数论心。 岁晏怀甘旨,年衰毖枕衾。 殷勤各强健,春在北枝深。